【鶴一期】White Memories ~ 白い記憶 (5)
Chapter. 5
「除卻眾所周知的部份以外，那些記憶幾乎已經全部於大火中被消失殆盡。」
「所有……嗎？」
「我已經……連太閣殿下的樣貌都不太能想起來了。」
「哈哈哈，之前曾經聽光忠提起一期有很多弟弟，而且每個都很有個性特色兼美人輩出，非常容易吸引人們眼球，沒想到還真的能一眼便認出來呢。」鶴丸國永一邊放下雙臂裡的飲料瓶罐們堆了個滿桌，一邊緊張盯向茶几對面的藍髮青年，毫無懸念地瞧到他困惑微皺的臉容，他繼續心虛地打哈哈：「你們難道是之前我聽國廣提過今天來的新人嗎？」
「哈哈，對，還得請鶴丸先生多多指教呢。」似乎不想再節外生枝，厚及後藤從善如流地俐落順應對方話語回答，並同時向自家兄長解釋他們幾個早陣子共同參加三条藝能事務所的新人招募會，且順利入選於是今天被叫過來報到等等話題，漂亮地成功引開一期疑惑的注意力。
至於他們究竟是甚麼時候參加的甄選賽？大概是上輩子吧，現世不是有句俗話說贏在起跑線上嗎？
雖然他們的起跑線好像過份超速，不過這些小事情就別太在意好了。
察覺到機不可失，藥研乾脆借故說要向鶴丸私下請教技術問題，兩人在一期愈發疑惑不定的目光中，再次走回飲料自動販售機前。
「沒想到鶴丸老闆你的演技這麼爛，連燭台切老闆這麼不擅長撒謊，當初都比你表現得正常多了。」確認已經離開粟田口一期能夠清楚看到己身表情的視線範圍內，藥研不禁唇角向左大幅度上歪，也不曉得自己該生氣抑或恥笑對方那過度生硬的臨場反應。
不過鶴丸國永卻實實在在於少年的秀氣好看面龐上，接收到某種最強烈的情感氣息——嫌棄。
「沒辦法，你也知道我不習慣對你哥撒謊。而且難得見到你這熟人，一時興奮過頭便……」兀自苦笑出聲，鶴丸國永接過藥研拉著自己走前拿來的罐裝飲料，瞠大的琥珀眼瞳帶有明顯驚訝：「藥研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喝可樂？」
無所謂地聳聳肩，細長指節俐落地拉開自己手裡的碳酸飲料罐拉環，藥研倚著牆壁喝了起來，觀察到鶴丸國永表情並無異常地跟著打開飲料，他可以輕易猜想到對方還沒發現粟田口一期剛才出狀況的短短數分鐘，以及到現在仍未完全恢復的臉色。
在內心逕自斟酌半晌，藥研向滿臉笑意的鶴丸開口：「燭台切老闆應該已經告訴你，大哥完全沒有想起過去的記憶吧？」
原來拿著鋁罐湊到唇邊的手像是被施法般，倏地頓住，連同鶴丸國永本來擁有豐富表情的面龐與那雙漂亮琥珀一起。
他默默與藥研對視，最後如同洩氣的汽球般，『噗』地一聲苦笑出聲，卻垂下雙肩：「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了，哪有可能不曉得呢？」
打從再次見面時，那副略帶驚訝卻明顯不過，彷彿見到陌生人的不解表情，直至此刻都深刻烙印鶴丸國永今生記憶之中。
白晳乾淨的俊顏故作稀鬆一笑，藥研卻比誰都更明瞭了然對方想法——之前由光忠口裡得知鶴丸並未有非常積極想要去接近自家大哥，偶爾開玩笑說想到一期就讀的大學堵人，可又從未真正實行這些種種事情，藥研多少能夠猜度到對方真正想法。
跟自出生起必須面對一期失去往昔記憶這個事實，完全沒有選擇權的弟弟們截然不同，鶴丸國永心存那丁點僥倖心態，令他明明想要馬上奔向對方這個想法硬生生被制止。
他在不希望承認已經被遺忘這道大門跟前，讓自己劃地自限，裹足不前。
晶紫劍眸定睛凝視對方，最後藥研發出幾不可聞的嘆息：「所以沒有打算放棄嗎？搞不好大哥真的以後再也想不起來了。」
道出此話之際，連藥研自己亦未曾察覺，向來自持遊刃有餘的笑容變得黯然。
儘管跟兄弟們早已商量協議過，無論一期能否恢復記憶都沒有關係，其實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並非願意與否，僅只是妥協而已。
畢竟是十多年以來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弟弟們也好，從高中以來重新認識的長船光忠也好，在粟田口一期的身體與腦海裡頭，『一期一振』的記憶始終不曾甦醒分毫。
稍微驚訝盯望少年那抹不存在丁點笑意的笑靨，鶴丸國永搖了搖頭，略長的雪白髮端末梢隨之細細晃動：「哪怕一永遠無法再想起來，我也不會放棄他。」
「上輩子他作為一期一振，已經飽受失憶與分離的煎熬痛苦了。」似乎終於擺脫內心長久掙扎，薄唇揚起一道漂亮豁然的淺淡弧度：「如果命運決定要讓他想不起來，這樣也好，我會作為兩個一期的記憶替他將全部記住。無論變成怎樣，至少他還有我不會失去。」
或許因為回應出乎意料之外，也許是那道黑白相間身影於落地窗逆光中，令那抹微笑增添幾分溫度，素常平穩自持的藥研禁不住怔忡幾秒才回神。
眼前這位青年，與前生作為那柄美麗雪白帶澄金刀劍時截然不同，他的眼裡淡化了某種難以言喻的不安定感，雖然沒有完全消失，卻掠上一抹決然與覺悟。
不，其實他曾經見到鶴丸國永這個表情——當前生一期一振刀刃即將完全斷裂成兩截，作為付喪神的肉身被鶴丸國永摟在懷裡作最後訣別時，其實後者那抹笑靨與此刻非常相似，幾近出現重疊錯覺。
輕皺眉宇苦笑輕聲嘆息，藥研又再呷了口碳酸飲料，沁涼液體這次滑過喉頭時，似乎同時將一直懸在心頭的鬱悶一併吞嚥進去：「這句話我就先聽著吧。」緩緩張開慧黠薰紫眸目，瞧見對方顯然鬆口氣的表情，禁不住愉快地勾起兩端唇角：「順道提醒鶴丸老闆一下，或許燭台切老闆不想讓你有太大壓力而沒告訴過你，我家大哥這輩子可是很受歡迎的，初中、高中、大學裡向他告白的人從來就沒少過，男女都不乏人選。有部份初高中同學甚至畢業後，現在還在保持聯絡爭取隨時再告白機會呢，你最好還是心裡有個底比較好。」
故作滿不在乎地道完長長大串話，藥研毫不意外由鶴丸國永本來已經白晳過度的面龐，看到他臉色愈發片青片白。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我在一斷刃前答應過他，這輩子也必定要跟他在一起。」彷似正面臨世界末日般的絕望表情看起來毫無疑問誇張過頭，鶴丸國永完全無視藥研以鄙視眼神再次向他控訴自己演技有多爛，逕自抱頭上演呼天搶地戲碼：「無論如何我都要將一追回來！」
「是是是，你有這樣的決心非常好。不過，」敷衍回應眼前剛上演完悲劇小媳婦戲碼，現下卻已大口大口豪飲可樂安慰自己的人，藥研再次露出與素常個性完全不搭調的燦爛微笑：「我們兄弟可不會幫你喔。」
喔，出現了……粟田口兄弟式的燦爛微笑。
鶴丸覺得自己彷彿聽到甚麼程式啟動的系統提示。
「噢，我會靠自己力量將他追到手的。」用力握了握拳舉起，與面無表情的藥研相互輕擊，鶴丸國永得意地露齒一笑，於他而言，只要一期的弟弟們不多加阻撓，也能勉強算作得到認同這種情況來說，已經算是很好的進展了。
而且在現下一期無法回想起前世與他彼此相戀的記憶下，鶴丸國永實在難以再分神費心應對活力及主意甚多的粟田口弟弟們。
「另外雖然不想懷疑鶴丸老闆，不過看你這副急躁模樣，」挑了挑只消看便覺得蘊含精明氣息的眉頭，似要把眼前人直接盯出一個洞來：「可別因為太急於求成，強迫我家大哥嚇到他了？」
「喂喂，那個就是說呢……怎麼可能啊？上輩子我也從未強迫過你哥好嗎？」瞧見對方如同警告的銳利視線，鶴丸國永先上下揮舞雙手表示無辜，然後洩氣地抓抓前髮：「不會這樣做的，我無法再輸掉好不容易找回的一。」
眨巴兩下眼睛，當腦袋將對方說的話語每個字仔細過濾後，藥研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哈哈，平常總是自信滿滿的鶴丸老闆，原來也會怕被大哥討厭啊？」
面對笑得開心的藥研亦不作多餘掙扎辯駁，反正這似乎沒否認必要，只見鶴丸那張白晳面龐愈發通紅，根本毋須上戰場也能變得像名副其實的鶴，口裡碎唸叮嚀著對方別將這事情給說出去。
「雖然我是這樣說了，不過現世的鶴丸老闆想要得手，也沒有這麼容易。」終於笑到滿足之後，藥研捧起飲料又啜飲一口，若有所思地以食指輕托下巴：「我們粟田口家的孩子，因為家傳世襲的硬性要求，可是規定從小至大不論多少，都要學習一點武術作防身用，瞧鶴丸老闆現在這副身子骨，可能連最弱的五虎退都無法打贏吧。」
依循藥研的玩味眼神，鶴丸國永反射性也往自己身上上下掃過一遍，幾近貼骨的精瘦手腕與身軀，看起來比作為付喪神時的肉體更瘦，更為弱不禁風……
「呃，別說了，我覺得腦裡都要出現五虎退邊哭著抖著，然後輕鬆將我過肩摔的畫面了。」故作頭痛地按住並擺擺空餘的手掌，對於藥研樂不可支的反應只能回以一抹苦笑：「這可真的失算了，本來想在這和平現世生活，所以從來沒想過需要練武這類問題。」
明明是跟鶴丸國永平常惹人發笑想要吐糟的話語沒兩樣，藥研的笑聲卻赫然停止。
——「……沒關係的，下次我們一定會在和平盛世裡再次相遇。」——
這就是你的願望嗎？鶴丸老闆。
發現對方沒來由地忽然沉靜下來，鶴丸國永試著喊了一聲：「藥研？怎麼了？肚子餓嗎？要不要開會前先到這邊餐廳吃點東西，品質還算不錯的，我請客。」
「沒甚麼，不過鶴丸老闆小心太弱，大哥會看不上你，他的追求者當中好像還有大學跟高中裡的柔道社、合氣道社和空手道社社長『們』呢。」刻意將『們』字加強語氣，藥研愉快地發現對方的臉又再青白起來，甚至正摸摸下巴似乎開始思考對策。
「不，如果說被欺負了，能激起一對我的憐憫之心還有保護慾，然後醒覺到對我的愛可能也不錯……」
「不，老闆那種念頭還是算了吧……」對於眼前人無論轉生幾次，看來亦全無改變的話題突然變奏跳躍技能，藥研完全感到哭笑不得：「所以呢？要去餐廳吃下午茶了嗎？」
乘鶴丸國永尚未回神之際，藥研邊將已經喝完的空罐子丟進回收箱裡，邊往外走向兄弟同時大聲喊道：「大哥，鶴丸先生說他餓了，反正距離開會還有時間，要一起去餐廳吃下午茶嗎？鶴丸先生請客，還有晚餐好像也想一起吃哦。」
雖然口裡看來像在佔他便宜，可是鶴丸明白這是藥研不明言地推自己一把的舉動。
睹向那個逕自先走一步，並稍稍回頭朝自己得意一笑的纖細身影，鶴丸國永呼口氣勾起無奈笑靨，從過去直至現在，他總是拿這位昔日舊同僚沒轍。
正想要尾隨跟上去時，似乎突然想起甚麼停下腳步，鶴丸國永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純銀項鍊，晶紅且帶通透感的水晶圓珠頂部以銀製爪子固定製成墜子，能夠輕易看出為了不刺穿晶體，而能好好牢固固定珠子花上不少心思。
並未注意到藥研再次回首注視己身的視線，鶴丸國永看著躺在手心裡的艷紅水晶會心微笑，然後湊上唇輕吻過表面，才小心翼翼地戴上並將墜子藏於衣服裡頭。
「鶴丸老闆，那個是……」
聽聞少年疑問，鶴丸國永抬頭看向對方，意外地發現同樣停住腳步的藥研臉上爬過些許驚訝。可是他並未細思那個反應來由，只是揚起淺笑：「我自出生起的護身符，很可愛吧？」
「……」聽起來根本活像隨意鬧著玩的一個答案，卻令藥研徹底地思考停頓，他呆愣住直至鶴丸將手放到自己眼前擺弄呼喚，才回過神來。
未有理會鶴丸國永疑惑及死纏著自己的動作，往回走的路上他似乎都在思考甚麼事情，對方胡鬧半晌後亦識趣靜靜跟在他身邊。
最後當快要進入一期能聽見他們對話範圍時，身邊的少年冷不防地低笑一聲，向鶴丸國永道出某句他很久以後才明白的話語：
「鶴丸老闆跟我家大哥，果然都是笨蛋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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